阳光从叶片的间隙落下来,趴在苏晓雨的脸上。他懒洋洋地靠着木椅,看着跑道上跑操的男女。女孩们的尾辫像条可爱的毛毛虫,在阳光下跳来跳去。男孩们一股酸臭味,他把鼻子别过一边去,尽量不闻到那股味。
他并不太喜欢跑操,特别是在这种大热天下。
“嗨,晓雨!”
苏晓雨回头,大牛正往他这边跑来。
“老牛,别叫我晓雨好嘛。”他说。
“那么罗密欧先生,你不打算去排练么?”大牛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换上另一个称呼。
“别了,我还有事。”
“什么事?”
“我妹妹今天下午两点就会到高铁站,我得要去接她,没时间排练。我跟你说过的啊。”
“哦,那个军训完后请了一个月假的女生?很任性呐,学分都快要扣得差不多了吧。”大牛笑了笑。
苏晓雨跟大牛说过他妹妹的情况。苏晓雨的妹妹考上了他所在的这所大学,军训完后她就请假跑出去了。大牛一直问苏晓雨她跑到了哪里,后来怎么样了。大牛对这些任性的学生很感兴趣,他经常会跑到政教处要这些学生的名单,他甚至直接叫来一个摔破碗的学生,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动机是什么?你后悔吗?
他是学心理学的高材生,是苏晓雨见过的最奇怪的大学生。他有时在想,是不是所有学心理学的都这么奇怪,是不是随便抓来一个学生问一些愚蠢的问题就可以深入了解人的心理?如果真的可以,他觉得自己可以转系了。
大牛的真名叫曹中宇,是话剧社的副社长。苏晓雨也是话剧社的成员,他这次是来叫他去排练《罗密欧与朱丽叶》这场悲惨的爱情戏,不过他硬把它改成了一部好笑的喜剧。他评论说,我要去深入了解悲剧变成喜剧后观众的心理活动。
他外号的来源是他身上那些肥大的肌肉,把他装饰得像是一只可以随时爆发的猛牛。大牛还挺英俊的,如果他把那身白色T恤脱掉,露出古铜色的肥大肌肉,苏晓雨就只能跑到一边去,羡慕地看着他被女孩们扑倒。
“学分扣了多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就很难过了。”苏晓雨耸肩,做出很无奈的样子。
也确实挺难过的,因为妹妹真的算是个三无少女,她真的是无口无心无表情,整天都是懒得理你的模样。
这完全不是苏晓雨心目中的妹妹,他心目中的妹妹应该是那种活泼可爱,在你伤心时会逗你笑,在你睡懒觉时,会像二次元女生那样对你各种拳打脚踢,直到把你弄醒。这样的人生一定会超级辛福。但苏晓雨的现实与理想完全就是一个地,一个天。他反而觉得她是老姐,他是她弟。可她并不像姐姐那样为他准备上学的早餐,睡懒觉的时候唤他起来,只是冷冷地看苏晓雨一眼就做她自己的事情。
“怎么难过了?你遇到经济困难了?没事,兄弟我可以拿大把钱砸你。”大牛摆了个要砸他的姿势。
“别,我还没穷到那地步,每天打打临工够我活的。”苏晓雨起身做出螳螂捕蝉的姿势,这是他们话剧社的奇葩肢体语言,意思是别小瞧我,小心我割断你脖子哦,但只流行于他们两个之间。
“拒绝那就算了,别说兄弟我不想帮你。”大牛在他身旁坐下,“怎么,心情又不好了?”
“你怎么知道的?”其实苏晓雨是知道的,但他还是装作傻傻的样子。
苏晓雨大一入社考核的时候,他是大二的学长。那天苏晓雨坐在活动室的窗旁,歪头看着阳光慢慢爬上窗台上的爬山虎。大牛粗鲁地往他身旁挤,一把只能装得下一人的木椅,硬是挤了一个人和一头壮硕的大牛。他说兄台,我看你双眼无神,是不是太过孤寂了?要不要兄弟我陪你一晚?这样吧,笑一笑,只要笑一笑我就同意你入社。于是苏晓雨挤出了一个笑容。他立马拍手说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话剧社的一员了。
苏晓雨就这样不可思议地进入了话剧社。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喜欢演话剧,只是不想浪费大学时光才打算加入,正好自称每隔三年才招社员的话剧社在招收社员。
后来,这头牛无赖地黏上了苏晓雨。苏晓雨跟他说,我既不是美丽女生,也不是可爱男生,你怎么整天跟着我。他说我是你的私人精神科医生,我要拯救你于火海之中。苏晓雨当时爆粗口一句你才是神经病,你们全家都是神经病。他说兄台,你已病入膏肓,需要我来拯救。
“那不废话,我是谁?我是你的私人精神科医生,怎么可能会对自己的病人不了解呢。”大牛拍拍胸脯。
“若不是你这张脸,我真的会认为你是个怪大叔。”苏晓雨打趣他。
“大叔也没事,反正我以后也会变成一个大叔。”
“很怀念啊,当年我大一的时候也是绕着跑道跑操。你知道吗?我那时在后面使劲闻一个女生的汗味,后来被她发现,被她误认成了变态。其实我当时对她一见钟情,只是她不懂我这个男人心呐。”大牛看着跑道上整齐的男女,说,“现在我大三了,还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就要毕业了。”
苏晓雨可以想像他躲在人群中,偷偷地在那个女生后面闻她体香的猥琐样。还真的挺变态的,如果他是那个女生,说不定还会给他一巴掌。
“如果我是那个女生,说不定我可能会给你一巴掌,是那种辣辣的巴掌。”苏晓雨做出要扇他一巴掌的姿势。
“不要吧,闻下就下那么狠的手,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他往苏晓雨这边挤了挤,苏晓雨下意识地躲开,生怕大牛会给他搞出什么绯闻来。
“离我远点,现在的你很变态。”苏晓雨说。
“哈哈……瞧你这熊样。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说哥哥离我远点,你好变态啊。”他发出女声,难听得他鸡皮疙瘩都起一身。
“别了,我可不是这种女生。”苏晓雨现在是真的很想扇他一巴掌。
“有喜欢的人吗?”他突然正色说,“说真话。”
“你怎么问我这个问题,你今天不是来叫我去排练的吗?”苏晓雨白了他一眼,心说这个家伙转得太快了,一会儿神经兮兮一会儿超正经,我完全跟不上啊。
“你又没时间,我也不想就这样屁颠屁颠地回去,就挖一挖你的过去呗。”大牛说。
怎么会这么无耻,挖我的事情都说的这么光明正大。
“有。”苏晓雨告诉他,“是高中时候的事。”
“有没有与她约会,比如看电影。”他接的非常快,像刨八卦一样地问苏晓雨。
苏晓雨以前自认为已经很了解他了,真想不到他还有这方面的属性。
“倒是没有。不过我曾和她坐在电影级别的大礼堂,坐在后排的位置,看着三十米长的银幕播放着防艾幻灯片。当时的空气都是热的,大礼堂两边十多台落地空调调到十六度,还是无法降温。”苏晓雨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但没有告诉大牛他也曾偷偷地闻过她身上传来的汗味,偷偷地看她青春气息饱满的湿润双肩。
“坐在大礼堂看防艾教育,难怪你到现在还是单身。”大牛笑出声,苏晓雨也觉得挺好笑的。
“滚,现在还光棍一条的你还好意思说我。”苏晓雨差点忍不住踹他一屁股,“懒得跟你扯了,我要去接我妹了。”
苏晓雨结束了与他愚蠢的对话,简单的告别后他出校门站在路牌下等车。差不多半个小时他才赶上一辆开往陵南市高铁站的公交车,路程是漫长的,终点则是漫长的等待。
他与妹妹之间的情感是模糊不清的,有时候苏晓雨与她之间就像是一个陌生人,有些时候又像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在狭窄的餐厅里庆贺久年之后的重逢。这种情感像是一条漫长的铁路,当以为你要到达站点的时候,你却永远也找不到,你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又一驿站而已。
大牛说我孤寂,也许真的吧。但苏晓雨从来都不承认这些,他总是一个很自以为是,内心却是很没用,时不时会像个老人一样感慨时光流逝,把自己搞得好像是从异世界过来的人。有些时候的确会有这些奇怪的感觉,苏晓雨很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与这个身体的主人换了身体,但没有他过去的回忆。
公交车到站了,苏晓雨下车走上天桥到对面的白色高档建筑物。
那是陵南室市的高铁站,两年前建成。以前都是黑皮列车,绿皮铁车经过陵南市的火车站,现在大部分都是流线型的高速列车。载货列车的终点,起始站还是设在老火车站,高铁站主要来运载乘客。
他在挤满人群的候客厅里像台生锈的机器搜索,人很多,找起来非常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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